俗话说,开门七件事——柴米油盐酱醋茶。上世纪七八十年代,家乡武清的农家,家家都会做豆瓣酱。 阳春三月,天气温暖,干燥少雨,北运河两岸的人家开始做豆瓣酱。别人家都是用生黄豆做酱,母亲却另辟蹊径,用炒熟的黄豆做酱,她说生黄豆做出的酱吃起来味鲜清香,适合生着吃;但是做炸酱或是炒菜,酱味不足,香气不够浓郁。 母亲先是挑拣黄豆,这个工作我和妹妹也跟着干过,要挑滚圆饱满的豆粒,瘪豆、残豆、有虫眼的都不能用,挑好了豆子就上大锅炒。当炒黄豆的焦香开始弥漫灶屋时,孩子们最兴奋,炒黄豆嚼在嘴里那香喷喷的感觉实在美妙。炒熟的黄豆要放到笸箩里晾凉,此时,我和妹妹抓上一把就跑,其他活计是一概不管了。 熟黄豆彻底凉了,就开始用清水泡,要泡一个晚上。泡好的黄豆去皮后,与便宜的黑面一起搅拌均匀,再攥成皮球大的酱饽饽。母亲早就在密不透风的西屋避光处放置好了一个大陶罐,里面还铺了一层干净的麦秸。她把酱饽饽小心翼翼地在麦秸上摆好,陶罐上盖好秫秸盖帘,最后用破棉被把陶罐包裹起来,然后就静等佳音。以后几天,除了母亲,谁都不能动陶罐,西屋也门窗紧闭,尽量不要有人走动——这是做酱的关键时刻。几天后,母亲心情紧张地慢慢撤下秫秸盖帘,如果酱饽饽上长出了一层黄绿色的长绒毛,她就会喜笑颜开,一坛子好酱就算成功了一大半。 母亲用小笤帚扫去酱饽饽上的长绒毛,再把酱饽饽掰开,与清水、大盐、少许白酒一起放进一个黑色的粗瓷坛子,盖好盖子,最后用麦余子和泥密封严实,端到阳光充足的窗台上去晒。一个月后,一坛色泽鲜艳、香气扑鼻的豆瓣酱就做好了。 新鲜的豆瓣酱刚做得,就与春天里另一种美味——小青葱不期而遇。 父亲在上一年秋分时节撒下的葱籽,经过一个秋天的生长,又经过一个冬天的蛰伏——到了春天,小青葱跟冬小麦一块早早地觉醒,然后就郁郁葱葱地绿了整块菜畦,在春天的旷野里格外耀眼。到了夏天,这些小青葱就长成了沟葱用的葱秧子,家家户户都要买了去种。父亲可舍不得让小青葱就这样呆在地里,一直呆到去卖葱秧子。此时,农村没有任何蔬菜,小青葱就成了庄稼人这个季节里唯一可入口的绿色美味;因此去卖葱秧子之前,我们会割些小青葱的茎叶当菜吃——况且,小青葱被割去地面上的茎叶,根系会长得更粗更壮,不耽误卖葱秧子。 要卖葱秧子了,父亲把起出的小青葱分装两筐:一筐让妹妹背到本村去卖,一筐由我背着去邻村卖。没卖掉的小青葱就又是家里的菜了。吃饭时,一大碗新豆瓣酱,一菜浅子小青葱都摆桌上,抓两棵小青葱蘸酱吃,微辣中透着酱香,回味无穷。村中有俚语:小葱蘸酱,越吃越胖。那些天,我天天吃小青葱,虽然没有吃胖,但每天早晨起床后,厚厚的眼屎都会把双眼粘连得严严实实,清水洗半天才能睁开眼。父亲说,吃葱火大。 到了夏天,能蘸酱吃的蔬菜更多了,豆瓣酱也有了其他新吃法。炸酱面不必多说,只说人人都爱吃的鲜辣酱。夏天雨水勤,赶上几天连阴雨,存储的干柴火烧完了,被雨淋湿的柴火点不着,庄稼人吃饭就只能将就。自家篱笆下摘几个羊角辣子,菜园里拔一把香菜,两棵大葱,都剁碎了拌在一起,这时候再放上两勺豆瓣酱——这道菜的灵魂就有了。凉饽饽就鲜辣酱,爽口去湿气,庄稼人百吃不厌。 母亲已去世多年,带着母亲味道、像老酒般让人回味的豆瓣酱再也吃不着了。后来,我与大哥提起此事,他说故乡现在也没人再麻麻烦烦自己做豆瓣酱了,都从网上买干豆瓣酱,用清水澥开了炸着吃,味道也不错。 散文随笔 |